/那是一首來自故鄉的歌,它是這樣唱的--/
每個人總會有個想回去的地方,然而有些地方即便再想念,也不一定回得去。宛如雛鳥祈願歸巢的念頭,還是自幼土生土長的環境引人憶起諸多的回憶。有些人仍會形容它為夢寐以求的秘密基地。
那麼這樣的地方,人們則稱之為家鄉。
它代表著許多回憶與願望,於是願力愈深、那麼想回歸的想法就愈強。
只是……有時候『家』這個詞說起來簡單,卻不是每個人都有家可以回的。至少對萊納、貝爾托特與亞妮來說正是如此。因為只能瞅著別人回家的他們,才深切地體會到它是多麼重要的存在。
想回家、好想回去,不過家的方向到底在哪裡……?
這是許久以前的事情,已經不記得是幾歲的事情了,不過少女很清楚,即便怎樣去回想都不重要……。故鄉是什麼?她經常反問自己,說真的她也不明白,對於該有的記憶幾乎沒有,所以說連想要回憶的方法都是困難的。
身為人類嘛?當然她偶爾想過,可能一開始是,也可能本來就不是,她也拿捏不定,而她知道至少她現在確實是。
「故鄉對妳來說是什麼?」就像在確保自己存活著,從床上再度醒來之後想了一遍。
「鳥語花香?食物?家人?」說著說著她便覺得可笑,僅僅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自己。
忽然她想起父親曾經這樣告訴自己的。
『對不起,亞妮……就算妳不原諒我也沒關係,只是想讓妳知道,不管怎樣爸爸都會是支持妳的那一個。』
亞妮是知道的,偽善說的是自己、故作毫不在乎也是自己,那麼漠不關心也是自己,就算是這樣她依舊覺得這樣的自己沒有錯。越是冷眼旁觀,越是覺得一股腦反抗潮流的人們可笑。
理想嗎?她想了想,她並沒有打算原諒父親,只是……也無法憎恨他。
一向疏遠大家的亞妮,頂多就是默默觀察著那些特異份子,當然絕對不會是想心靈上支持他們,反倒是覺得有些可笑。不僅是想起家鄉那個老爹的執著,以及自己在他的逼迫下學習著他的理想。
不過同樣身為人的她,反而看得更清楚了。
人啊……就是死到臨頭或是逼入絕境才會感到後悔的生物。看多了人類不甘心的眼淚,偶爾她覺得『革命分子』確實是一群急著去送死的傢伙,僅此而已。
「對人格鬥什麼的,最討厭了。」她撐著頰,臉色難看地呆坐在床上。
--不管怎樣我依舊想回去。
至於萊納和貝爾來說呢?家鄉的輪廓該是什麼樣的形狀,它應是怎麼形容的氣息,又或者是對於家人和朋友的外表還記得多少……時間過得太久,有許多事情並不是努力回想便能記住的。
原本與同期生聚在一塊兒用餐,最後大家各自離去後,還不是一樣誰也沒能為對方留下。就和那日相似的場景,吞噬、撕裂、逃亡……什麼都沒有剩下來。
萊納想著,或許……這是另一個機會,另一個得以解脫的方法,企圖在幫助別人之下得到救贖。然而他更加明白,即便再如何行動,事實即是事實。
眼看著空蕩蕩的店裡,他興起另一個想法,「喂,你……要不要陪我走走。」
當然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拜託,而是命令,至於一向沒什麼主見的貝爾托特,自然點了點頭便跟在他身後離開。
有時候連萊納都不太了解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,即便身為同伴、同為朋友這麼多年,終究仍是不同的個體。萊納不可能會成為貝爾托特,貝爾托特更不可能會成為任何人。
只是貝爾托特並不是因為無話可說,才選擇了沉默的存活。對於旁觀者的角色而言,萊納的行為太危險了,自認為選擇『成為人類』來取得救贖,相反地情願『與人類保持』距離,才是他保持自我的方法。
儘管如此,他依舊沒有阻止萊納,任其發展成無法收拾的地步也可想而知。
「要去哪?」
「老地方。」明知回答,仍然詢問了一遍,於是貝爾托特蹙緊了眉頭,「我不喜歡那裡。」
「……」
「太接近……不是好事,你知道的。」好言勸說,不過也只能點醒到這個地步,他再度覺得自己性格懦弱。
於是兩人來到了偏僻的葬墓區。風兒有些喧囂,浮雲恰巧遮蔽了滿月的光芒,以至於周遭有些什麼更是不清楚。倒是萊納忽然顯得一派輕鬆地笑著說:
「我們果然還是不太適合待在太顯眼的地方。」
「不管躲去哪,遲早都會被找到的……回去吧?」他說出真心話,情願對方多少能夠聽進去一些。
「哈哈哈,說得也是呢,模仿人類什麼的果然還是辛苦。」
他跪在其中一名熟悉的名字之前,他倒像是個真正的人,任誰也不會有所懷疑吧?除了他自己所認為。
「……人類嗎?萊納……這樣的我們,還算是巨人嗎……?我們到底是人類還是巨人……」他聲音說得發顫,深怕被調查兵團的人發現,不過深夜時刻會有其他人出現也是件怪事。
「喂,你們不想活啦?」一道女聲從後方傳來。
「還以為是誰,是亞妮妳啊。」萊納譏笑著回應,貝爾托特不知所措地往後縮了縮。
「如果這時候出現的是別人,就等著被審判吧。」她身子不高,倒是不避諱地坐在墓碑上頭。
兩名少年無法反駁,因此他們默不吭聲,只能瞅著少女冷靜的姿態發悶。沉寂了好一段時間,亞妮中就開口詢問起他們的想法,除了想確認彼此之間,是不是有著相同的『共識』,而不只是屬於『同類』而已。
「我想回去,你們呢?你們怎麼認為?留在這裡……還是繼續殺戮?」
「我不知道……不過你們想去哪我就去哪……」他盯著亞妮回答,期盼著能夠一直待在一起的念頭。不過就像艾倫平日所言,如果沒有行動的話,是不可能有所改變的。突然他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被那個急著送死的少年影響了呢?
「這樣的日子也厭煩了,說真的挺想回去的。」
「回去吧?」貝爾托特難得主動地發言,萊納忍不住讚許對方而拍了拍他的背。
「你們對家鄉有著什麼樣的看法。」少女淡淡地說,「想回去、好想回家,明明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,依舊期盼著,彷彿一首忘不掉的旋律反覆撥放在腦海之中。提醒著自己,既然忘不掉就不要忘掉吧。」
「唉呀,亞妮真是感性呢。」因此萊納得到了亞妮的白瞪眼一枚。
「要回去,就要大家一起回去,一個都不能少。」
「說得也是呢--」
難得地亞妮笑了,她拍了拍沾到汙泥的身子,接著朝著靠近山林區的草叢處走去,好奇的少年們自然跟上她的腳步。於是少女放聲唱起歌來,一面淡淡地說著『有沒有聽過這樣的一首歌?』,一面逕自以不協調的步伐往前踏著。
那是一首簡單的歌謠,它是這麼唱的。
挽起妳的長髮來,讓我為妳簪上方採下的鮮花,
搖擺妳的裙襬往,准我為妳攀折蔓草做為頭飾,
獻上之兩物,化為心願,實為羈絆的象徵,
無論身在何時何地,都作為最重要的寶物。
親愛的維多利亞啊--
話說到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,那兒的山麓蜿蜒,因此鮮少有外人來至此處,若是經過的話也不過是夜宿,或是尋路的旅人罷了。停滯時間不長的客人,司空見慣的居民,這一切都是如此地平凡。
直到這一天,靜謐的村鎮出現了神秘生面孔的男子,而打水的少女巧遇了他。她心想著大概又是想詢問前往下一個都市捷徑的旅者吧?便急著提起打好的水桶朝返家的路途回去。對於她來說要幫助迷途羔羊是件麻煩的事情,可以避免的話是盡量避而不見的。更何況只要稍微晚回家,隨時都會被修理,這般吃力不討好的工作,自然是能不發生的最好。
「大概……甩掉了吧?」她喃喃說著,並且抵達家門口。
「非常謝謝妳的帶路。」沒想到男子卻擠到她面前,一臉笑盈盈地搭訕著。
男子沒多說什麼,只湊近少女的家門口,取了幾張白花花的紙鈔,接著眼看少女的父母見錢眼開地笑著回覆幾句。少女在一旁推測著只要讓『她』和男子離開,父母就能獲得這樣多的錢。
亞妮將這個故事說到一半,萊納便插話問起這與故鄉有什麼關係?而亞妮只瞪了他一眼,冷冷地回應他的問題。
「這是父親與母親的故事。」她從長滿菇菌的濕腐樹幹上跳了下來,「每個人總有幾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。」
「哈,這還好吧?不過是妳父母的小秘密,又不是妳的。」萊納繼續開起玩笑話。
「……」不過這次亞妮卻沒有再蹬他了,而是接續說著她的故事。
「於是我誕生了。而她期盼我能夠成為跟母親一樣的優雅女性。」
「誰?」
看上去她不願提及那個她是誰,於是亞妮不在乎地繼續道,「只是除了外表以外,一點也不像她。」
「其實我也不願意這樣,被逼迫學習對人格鬥,或是以成為軍人的身分,去完成同齡的孩子不會去做的事情。對此感到厭煩的我,也對違背了她的遺願愧疚。」
「亞妮……很愛她吧?」貝爾托特難為情地說,「雖然覺得這麼說不太好,不過我認為她會以妳為傲的。現實層面來講,現在的我們僅能信賴彼此,有些事情犯了也回不去的,我們沒有人想這樣啊……。」
「貝爾托特,我問你。」她轉過身去盯著他逼問,「引以為傲?愛?信賴?這些都是身為人類才會有的情感,你確定你還是人類嗎?可不要跟萊納一樣活傻了,我們的任務可不是來學習愛人的。」
「如果連這一點都捨棄不了的話,連在那邊的世界也容不下我們啊,清醒點。」
「早就是怪物的姿態之時,就該認清這一點,屈就於這一邊就知道了,你看看艾倫不是也很明白嗎?我們在人類這一邊,沒有所謂的『故鄉』。」
「我們只是異於常人、為世人所懼的怪物。」她再度重申一次。
亞妮一下子說了好多話,就連萊納和貝爾托特都反應不及。雖然彼此知曉身分,但是一直以來避免被任何人察覺,幾乎沒有什麼連結,當然雙方之間的了解更是微乎其微。
亞妮是什麼樣的傢伙?萊納是這麼想的,不夠熟識的對象,無法揣測她的想法,也不敢過度的解釋行為。他倒是觀察起旁邊看似被亞妮心靈創傷的存在,接著他用力地搖了遙對方。
「說的也是呢……」貝爾托特只淡淡地道。
「喂喂喂,也太嚴肅了吧?再觀察一下,可以的話,只要帶他們走我們就可以回去了,我們辦得到的。」
只是亞妮似乎不大領情,她一個人穿過兩名高大的少年,連手都沒揮只說明該回去休息了。同時提醒他們兩個,她打算進入憲兵團,他們也該把腦子想清楚去留的選擇。
她走得離他們有些遠了,終於忍不住拐起嘴角露出微笑,她仰望著星空眨呀眨眼,彷彿告訴某個重要的人:
「就快了……媽媽我很快就會回家看妳的……不過……妳會怨恨我不再責怪爸爸嗎?」她哽咽道。
「對不起……我想我還是無法恨他。」
少女拭著自己的眼角溢出的淚水,叮嚀著自己不該拾回早就遺忘的人心,然而眼淚仍然如雨珠般趴搭趴搭地落下,她只能跑得更快些,提醒自己只有今天就好,今天過後該完成的使命就要結束了。
她此時此刻依舊唱著,那日熟悉的女性身影所教導自己吟唱的歌謠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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